她盯着他看,他却始终不肯转身。过了几分钟,她故作平静地说:“你提出来的,我答应就是。不过,我有一个条件。如果你做不到,那么免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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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师妹,忘了我,过你自己的生活。”良久后,惊蛰道。
清扬昂起头,夜色如水,月亮圆了。她深吸了一口气道:“惊蛰,我的生活里,必须有你参与。我不肯就这么算了,我会纠缠着你,占据你的整个生命,使你无法安然过活,到老,到死。”
“我办不到。”
那么多人都费尽心思地接近她,讨好她,她要星星,绝不敢只给她一颗,可她真心想要的那个人,自她八岁后,便不肯多看她一眼,清扬黯然一笑,旋即熄灭。她躺下去,躺在芬芳的草地上,提高嗓音,说:“惊蛰,我要你看着我。”
惊蛰转过身。看着美艳绝伦的她。一具纯洁的肉身,袒露在澄澈的月光中,一头乱发,宛如无数的小蛇,吐着诱人的信子,游走在纤细的腰际。而她仰面向上,眼角带着隐隐的笑意,嘴唇微微张开,伸展双臂。
她的衣衫全部褪下,层层堆在脚下,深深陷入的琵琶骨,如同蝴蝶的翅膀。
他埋下头:“你何苦对我如此?”
晶莹的泪珠从清扬的脸上悄悄滑落。有那么一刻,她想对惊蛰说:“你知道吗,未经抚摸的肉体是孤独的。”她没有说。因为知道他不会知道。
她看着他。冷漠的眼神,凛冽的表情。人都说他冷酷无情,可她知道,他的内心却还像个孩子,柔软良善。她很了解他。她志在必得。
惊蛰,我知道你怪我丢弃了那个女孩,可我那年也才八岁。你就不能原谅一个孩童的过失吗。
惊蛰,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。我知道你有你的事。我可以等你。不要说你负担不起,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
惊蛰,在我还喜欢你的时候,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。
惊蛰,你恨我吧。我必须留住你。不择手段。
……
惊蛰,我先走了。你在这里想清楚了,随时找我,给我你的答案。告辞。
“咦,你怎么哭了?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哭的。你快点好起来,我带你走,好不好,好不好?看,笑了吧?笑起来多好看啊。”
“那,我们要去的地方,比这里好吗?”
两个孩童的一问一答又清晰地回荡在惊蛰耳畔。那年,他十岁。清扬八岁。而那个女孩,才三岁多。
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,是随大师兄上集市打刀,独自溜达一边去玩,在街的拐角处,小女孩缩在墙角,脏兮兮的小脸,浑身是伤,好不容易捡到的半个烧饼刚被人抢了去。她那么小,连话都说不清楚,受了重伤,却努力忍着,不哭。
那个秋天的黄昏,他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带回了山庄。
半个月后,女孩才康复。她常常站在小阁楼的窗户后面,望着楼下的天井。他得着闲了,经常地跑上来陪她玩,吹笛子给她听,有时手心里攥着一只小蜻蜓,或者一朵小花儿,笑嘻嘻地问:“小妹,你今天好些了么,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?”
她看着他兴奋得发红的脸。眼睛明亮。牙齿洁白。她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喷在他的睫上,好痒。
有一天,小女孩终于忍不住问他:“大哥哥,你为什么总能这么高兴啊,师父打你真的一点都不疼吗?”
惊蛰就笑了。少年时,他是个多么快乐的人呀,他总是还没有说话就笑的:“怎么会不疼呢,你真是个傻瓜。但是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在从来没有人知道的山谷里,我发现了一种青色的果子。它们是透明的,很漂亮。味道有点酸,还有点甜。就我一个人知道它,喜欢它。所以,它是我的果子。每次我都在想,没有关系,我还有我的果子。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。”
“那师父为什么打你啊?”
“师父对我好,才会打我呀……咦,你怎么哭了?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哭的。你快点好起来,我带你走,好不好,好不好?看,笑了吧?笑起来多好看啊。”
“那,我们要去的地方,比这里好吗?”
“当然了!你顺着我手的方向看,看见了没,就在那座山的后面,后面的后面,就是洛阳城了,有尽是蜻蜓的黄昏和飞着萤火虫的夜晚;有太阳,可暖了,还有月亮,很干净的;有坐着小船出去看风景的像你和我一样的小孩子……”
快乐的日子很短暂,那天他和师兄们出去办事,回来的时候,发现小女孩不见了。师妹清扬坐在小女孩的房间里,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,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。
他奔到房间,四处找寻小女孩的踪迹,但确确实实,她不见了。清扬问:“你在找什么?”
“她呢?”
“谁呀?”
“小妹。她去哪儿了?”
清扬彼时才八岁,举手抬足竟有了女人的味道,她将梳子上的长发拈下来,卷在手指上一圈圈地玩着,眼波流转:“看把你紧张的,她自己走掉了嘛。”
“胡说!她才四岁,根本就不识路。”
“是嘛,她不识路,因此我把她送回大街后,才走。”
惊蛰说不出话来,冲了出去。但没有用,他再也找不到她了。那个小小乖乖,满心依赖和崇拜他的小女孩,那个过早地历经人情冷暖的小女孩,再一次被命运抛至人世浊流。
会有人收留她吗。这么冷的雨夜,她会不会饿着冻着,她怎么办。
此后惊蛰不愿再搭理清扬。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,她就能如此狠心。虽然事后她一再解释,自己只是个孩子。
但那个小女孩,是个更小的孩子。
事隔多年,他还记挂着她,如果她还活着,今年,也该十六了吧。
如果她还活着。
第十章:天涯
我们都是一样的人,烦透了乾坤太小,只乐得壶中天长。幼时随爹爹在王府做客,与你一见如故,两名恶少直搅得偌大洛阳王府鸡飞狗跳,是不是还记得?
一饮涤昏寐,情来朗爽满天地。再饮清我神,忽如飞雨洒轻尘。三饮便得道,何须苦心破烦恼。此物清高世莫知,世人饮食酒多自欺。秋看毕卓瓮间夜,笑向陶潜篱下时。
——唐·皎然
北风正紧,正是夜半时分,空荡荡的铁敖府上黑灯瞎火寂静无声。只听得寒风呼啸中,一阵轻咳声由远及近,依稀却是一位手提酒壶,脚步沉稳的豪迈汉子。稍顷,响起“笃笃”的敲门声。
“敢问哪位?”铁敖被惊醒,隔门高声相询。
“铁兄还请开门,小弟周行天!”
“呵,是周兄,稍候稍候!”
未多久,室内有灯亮起。吱呀一声,木门半开,丐帮帮主周行天闪身而入,笑道:“如此寒夜,冒昧扰兄清梦,勿怪勿怪!”
“哪里哪里!周兄这便是见外了,咱哥俩好久没有聚了。”铁敖一面寒暄,一面早拿出干净棉衣,教周行天换上。
一灯如豆。昏黄灯下,但见年近半百的铁敖,两鬓染霜,眉间川字形皱纹有如刀凿,然长眉似剑,双目有神,看不出来家破人亡的惨状,周行天暗暗叹气,心陡然一酸。
燃起红泥小火炉,两人便就着半壶温酒一碟花生,聊了起来。两日前,周行天接到会州封城派掌门人柳玉成邀请函,邀其速速赶往会州参加武林会盟,“依你看,这会州会盟是怎么回事呢?”
铁敖眉头微皱:“这其中有鬼,不错,这次武林会盟是轮到柳玉成主持。可是武林会盟本来是三年一度,按理来说,应当是在明年举行。柳玉成为何要提前举行武林会盟呢?这就是问题所在!”
周行天点头:“有蹊跷,柳玉成办事素来以稳重著称,这么匆促发出贴子有点不合常理。”半晌方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叹道,“不管为何,本帮是不会去的了。”
“也好。”铁敖将瓷杯重重一顿,料到此事必与群英阁有关。
周行天次日清晨方离去,铁敖则赶去客栈找惊蛰。惊蛰正在院落里和云真比剑,只听剑光闪耀,叮叮当当长剑相击,一道青光一道红光,绕来转去,破空有声,火花四溅,自空中洒落朵朵剑花,煞是好看。
剑花停处,惊蛰和云真一个退开三尺,一个斜飘两步,人影分开,却不知谁占了上风。
听得铁敖来意,惊蛰道:“很明显——柳玉成发帖,吴长天暗中作局!”
铁敖疑道:“如果真是吴长天在背后指使的话,那这次武林会盟就不是一般的凶险了,很有可能是陷阱!不过,柳玉成怎么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,为什么会听吴长天的指挥?”
惊蛰神色不动:“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,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当得起这个称呼?任何人都有他的致命弱点,只要找准了下手,就不愁别人不听你的。”
“有理,只是……吴长天就不怕天下武林中人汇到一起,合力铲除群英阁?”
云真给二位奉上茶,挨着惊蛰坐了:“依我所见,吴长天决不会等到所有人到齐会州后再动手。再说,武林中人在明处,群英阁在暗处,动起手来岂非很容易?”
“也就是说,他会各个击破?”
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,只怕到了会州的,全是听他号令的人。”
“吴长天的野心太可怕了。我们必须及时赶到会州!”
惊蛰道:“我尚有些事得拜访故人,可能得耽误些许时日。”
“老夫就先行一步。”
“那就劳烦铁先生了。”
铁敖急急告辞,云真看着惊蛰,轻声道,“我想入群英阁。”昨晚她便已知道现任帮主为麦加所扮。惊蛰明白她的心念,摇头道:“不妥。”
云真信心十足:“我去认亲,取得她的信任,关键时刻与你们里应外合,必有帮……”话未说完,脸色一变,身子摇晃,双手捂腹蹲到了地上。